看看泰戈尔,方知何为“三代出贵族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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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,有钱有闲者亦很多。唯有家庭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思维格局。泰戈尔家族三代人的勤奋进取,印证了“三代出贵族”并非妄言。第一代主要是积累财富,为第二代打下经济基础。第二代主要提升教育水平和思考深度,让后代有了宽广视野。经过两代人的物质和精神积累,有天赋和悟性的第三代人中,才有可能成为贵族。
贵族主要有两个特征,一是财富自由,二是精神自由。拉宾德拉纳特·泰戈尔具备这两个条件,而且才华横溢,想象力丰富。中国人习惯称他的姓氏——泰戈尔。从19世纪末期到20世纪初期,他参与了印度教的改良运动,为印度独立运动推波助澜。他是诗人、小说家、作曲家、剧作家和哲学家。他最看重自己的诗人头衔。他的生命意识与神秘主义思想都汇融在了自己的散文诗里。
泰戈尔的祖宅
参访泰戈尔的祖居,既能了解泰戈尔的成长背景,也是对其作品的延展阅读。泰戈尔的祖宅是祖父德瓦卡纳特·泰戈尔(Dwarkanath Tagore)一手打造的,更确切地说,这是祖父对更早家宅的扩建。最早的家宅(Jorasanko Thakur Bari)建于1782年。加尔各答的另一豪门望族——赛特家族(Seth family)把相邻地块赠送给了泰戈尔家族,使泰戈尔的祖宅面积扩大到了35,000平方米。
德瓦卡纳特聘请了英国建筑设计师,把建筑形式设计为印欧风格。在改造和扩建中,他采用了红砖、水泥和木材,增加了侧翼和走廊。外墙为土红色,让人联想到红土地的色泽。墨绿色的遮阳窗户,装饰着白色和金色纹饰。建筑内部的走廊宽敞明亮,串联起数十个房间。
祖宅的院子里如同一个大花园,树木繁盛。泰戈尔曾经描述过院子里的一棵树。他在《黑牛集·罗望子树》写道:“在加尔各答城里的祖宅里,一棵儿时就熟识的罗望子树,如司掌方向的神明,伫立在西北角落,年龄与曾祖父相仿,像一位忠实的老仆人。家里许多人降生和谢世的时辰,它肃穆地站立着,仿佛是聋哑的历史学家。有资格享用树上果实的几个人的名字,比它的落叶飘逝得更早,对他们的回忆比其阴影更缥缈。”
泰戈尔家族大约在公元1000年迁入孟加拉,繁衍出多个支系。德瓦卡纳特出生于1794年,是尼尔莫尼·泰戈尔(Nilmoni Tagore)和原配妻子梅纳卡(Menaka)的次子。由于梅纳卡的姐姐阿洛卡苏达丽(Alokasundari)婚后无嗣,德瓦卡纳特在1799年过继给了姨妈。养父母生活优渥,为他聘请了家庭教师。他10岁进入舍伯恩学校(Sherbourne's school),成为该校的优秀学生。
养父罗姆洛昌(Ramlochan)是最早的“柴明达尔”,即替政府向农民征收田赋的中介。尽管没有土地所有权,他们却有土地占有权和使用权。印度总督康沃利斯于1793年宣布,在孟加拉、奥里萨等地实行柴明达尔制,承认柴明达尔为世袭的土地占有者,规定了柴明达尔需要交纳的田赋数额,超额部分可以据为己有。养父在1807年去世,德瓦卡纳特成了新一代柴明达尔。
泰戈尔家族出身于婆罗门的次种姓(Pirali Brahmin)。由于前辈与穆斯林有生意往来,故受到纯正婆罗门的疏离和轻蔑。德瓦卡纳特不在乎这些。他在16岁时从学校毕业,跟随英国律师罗伯特·弗格森(Robert Fergusson)学习法律,接触到了国际贸易和企业经营。他开始涉足实业经营,于1829年在加尔各答成立了联合银行,投资黄麻、煤矿、蓝靛、蔗糖、茶园等生意,成了孟加拉的著名实业家。
德瓦卡那特希望通过旅游拓展视野。他于1842年乘船前往英格兰,沿途参观了古埃及金字塔、古罗马遗址、领略了不同自然风光。在梵蒂冈,他参观了圣彼得大教堂和博物馆。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和绘画令他痴迷,米开朗基罗的绘画作品深深震撼了他。他坐着马车从比利时前往巴黎,看到了蒸汽机车,这让他看到了工业革命的巨大吸引力。
德瓦卡那特抵达英国后,很快受到了英国王室的邀请函,维多利亚女王接见了他。他与多位议员和政治家探讨印度教育问题,并与英印协会创办者布朗翰爵士(Lord Brougham) 建立了个人友谊。德瓦卡那特认为,教育是改变印度命运的主要手段。他希望引进欧洲的艺术和科学。他回国后,最先在家里进行了启蒙教育,让孩子们接触到了欧洲文化和科学。
当时的国际局势处于动荡中,印度成了原材料出口大国。1850年的克里米亚战争阻断了出口苏格兰的俄罗斯黄麻,苏格兰开始从孟加拉进口黄麻。美国内战导致了棉花无法运抵英格兰,英格兰又从孟加拉购买大量棉花。这两项贸易为印度商人带来巨额财富,泰戈尔家族的财富迅速增加。
德瓦卡那特在17岁时娶了迪甘巴里·戴薇(Digambari Davi)。妻子生育了一女和五子。长子德温德拉纳特·泰戈尔(Debendranath Tagore)在童年接受私教启蒙,于1827年进入英印学院,并介入家族公司管理。他个人喜欢阅读奥义书,深受吠檀多派哲学思想的影响,他继承了R.M.罗易的印度教改良主义,成了“梵社”的一代宗师,也由此赢得了“玛哈希(圣者)”的称号。
德温德拉纳斯娶了萨拉达·德维(Sharada Devi)。他们一起育有14个孩子。拉宾德拉纳特·泰戈尔是家里最小的儿子,家人亲昵地称他“拉比”。父亲为子女们聘请了各科老师,在家里教授他们算术、几何、自然科学,学习梵文和《罗摩衍那》等。到了入学年龄后,再送他们去加尔各答最好的学校。
父亲长年外出,母亲承担起了家务,无暇照顾最小的儿子。罗宾德拉纳特·泰戈尔主要由佣人照顾。他讨厌学校里的呆板教育,经常逃学。他喜欢观察自然界的各种现象。他在《杯形花》里描写道,自然界的草木花卉是他的“私人知识库”。那些各色花朵草木“有不被考证和围观的自由,未戴上种姓等级的枷锁,是摆脱社会禁锢的云游僧。”草木把自己的一生浓缩在一粒果实里,构成了宇宙里的一颗幽暗星体。这一切都让泰戈尔流连忘返。
1873年2月,11岁的泰戈尔参加成人仪式后,父亲带他进行了长达4个月的旅行。第一站就是博普尔(Bolpur)。泰戈尔接触到了农村生活。他们又去了旁遮普,最后来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一个度假胜地。绵延起伏的群山震撼了泰戈尔的心灵,他们在山峰间漫步行走,欣赏自然风光。父亲在圣地进行修行和冥想,教授儿子梵文诗歌。他对儿子说,世间万物在本质上是一个整体。人类、动物、昆虫和植物只有名相上的差异。人伤害动物和昆虫,就是在伤害自己。这段旅程影响了泰戈尔的一生。
从祖宅到博物馆
1961年,作为泰戈尔诞辰百年庆典的一部分,西孟加拉邦首席部长比丹·钱德拉·雷伊博士(Dr. Bidhan Chandra Ray)以邦政府名义购买了泰戈尔祖宅,确定为泰戈尔博物馆,由邦政府出资管理和保护。1961年5月8日,印度总理尼赫鲁出席了泰戈尔博物馆的开馆仪式。泰戈尔故居旁边是泰戈尔大学校园,学生们就在博物馆草坪旁读书。这所大学也是为纪年泰戈尔诞生一百周年而成立的。
博物馆入口处是泰戈尔的半身像,进入博物馆里面如同进入神庙一样,需要脱掉鞋子。这是一个大家族的豪宅。男孩子娶妻生子、添丁加口。建筑内有相互串联起来的房屋,也有独立居室。很多房间已经改成了陈列室。据说里面唯一原封不动的是产房,泰戈尔于1861年就降生在那间房子里。
博物馆介绍了泰戈尔和家族其他成员。泰戈尔在《我的回忆》中写道,“他们都有天赋——有些是艺术家,一些是诗人,一些是音乐家——家里充满了创造精神。” 博物馆的走廊都设计成了画廊形式,展览着家族成员的照片和绘画作品。走廊顶部安装着日光灯管,时而发出镇流器的嗡嗡声,似乎有人在低声吟诵什么。
从博物馆二楼内侧长廊望去,才看到博物馆建筑呈回字形。中央是一个敞亮的庭院。四周的白色拱形立柱。阳台走廊是观看庭院演出的最佳位置。泰戈尔的家庭成员曾经在这里排演戏剧,演唱泰戈尔创作的歌曲。
在那个特殊的时代,他们如何面对英国的殖民统治?又如何用《奥义书》来重塑印度教徒的灵魂?他们如何从英国文化中吸收科学与理性?又如何抛弃印度教中的野蛮习俗?这些都是泰戈尔家族成员思考的问题。现在看来,家族成员既吸收了英国文化中的自由和理性,又从印度古典思想和艺术中汲取了灵感。家族成员都善于思辨,情感充沛。泰戈尔在《致杜尔察迪普拉特拉》的信中写道,“人的感情强烈到控制不住的时候,必然寻找话语——静默下来的话语,寻找技法,寻找暗示,寻找舞蹈,寻找音乐。”
维奇特拉陈列室(Vichitra Bhavan)集中展览着泰戈尔的生平照片。这个展厅通往泰戈尔妻子姆里纳里尼·戴薇(Mrinalini Devi)的客厅,客厅里悬挂着她的水彩画肖像,摆放着她的梳妆台。妻子客厅的对面是泰戈尔的书房,书架上有皮革装订的作品,还有他的作品。墙角有一个衣架和一面镜子。
泰戈尔父亲德温德拉纳特的房间十分简朴。旁边有一个小房间,专门用于祈祷。在他的儿女中,长子德维金德拉纳特是诗人、音乐家和哲学家。次子萨特因德拉纳特是英印政府中的首位印度公务员。当时英印政府开始招聘印度公务员,考试条件极其苛刻,考场设在英格兰。1862年,萨特因德拉纳特和朋友同船前往英格兰考试,只有他通过了考试,于1864年11月完成了试用期后回到印度,负责孟买地区的行政事物。他的妻子德比(Jnanadanandini Debi)颇有才学,改进了传统纱丽,增加了胸衣和衬裙,使纱丽更符合现代女性的审美要求。
五子乔迪林德拉纳特·泰戈尔多才多艺,在诗歌、剧作、音乐等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。他的妻子卡丹巴丽•黛薇(Kadambari Devi)是一位美丽、性情自由的女性,她10岁嫁给大自己10岁的丈夫,由于丈夫忙于事业,她与年少2岁的泰戈尔无话不说,俩人都获得了精神慰藉。
在比奇特拉陈列室(Bichitra Bhavan),有阿巴宁德拉纳 (Abanindranath)的绘画支架、象牙饰品盒、他弹奏过的乐器等。阿巴宁德拉纳是首位获得国际声誉的印度画家,也是孟加拉绘画流派的主要创始人。
博物馆里还有日本展厅、中国展厅、美国展厅和匈牙利展厅,展示了泰戈尔访问这些国家的经历。这里有700多幅画作、手稿、书籍、多国礼物和老唱片。中国展厅的照片十分丰富,有大家熟悉的徐悲鸿、徐志摩、林徽因与泰戈尔的合影等。泰戈尔在1924年访问中国,曾对中国听众说: “朋友们,我不知道什么缘故,到中国便像回到故乡一样,我始终感觉,印度是中国极其亲近的亲属。”
晚年的泰戈尔住在祖宅内。中间卧室有四个门通向其它房间。衣架上挂着泰戈尔的标志性长罩衣,还有一面镜子和少量物品。一张床榻上铺着白色床单。墙壁上挂着诗人临终前的照片。他的表情平静,病痛让他眼神光涣散。泰戈尔写道:“他们跑来对我说:诗人,愿听您对死亡的高见。我欣然说道:死亡与我亲密无间,他附在我每一条肌肉上。我的心跳应和着他的旋律, 他的欢乐之河在我的血管里奔流……(《最后的星期集·死亡》)。” 这大概就是泰戈尔面对死亡的真实态度。
1937年底,泰戈尔开始失去知觉,并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。1940年,泰戈尔再次陷入昏迷,再未完全康复。在他去世前两个星期,政府用专车把泰戈尔从国际大学拉回了祖宅。1941年8月7日,泰戈尔就在这张床上去世。享年80岁。泰戈尔曾经写下“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”的诗句,那时他正享受着生之绚烂,人生的秋日终究还是来了,一个生命脱离了树枝,在空中飘零,慢慢地落在了地上。
我走出博物馆后,后院车库里停着泰戈尔的黑色亨伯牌汽车,那曾是英国历史上的一代名车,车牌子是WGF-91。这辆车一直停在了那里,似乎在等待自己的主人。我感觉自己听到了泰戈尔在远处说:“你是什么人,读者,百年后读着我的诗?” 那是《园丁集》里的句子。我心里说,我是您的膜拜者。我过来看您来啦。我走到大门口,又回过身来,朝着泰戈尔塑像深深鞠了一躬。
张 讴
央视首任驻印度首席记者,央视驻欧洲中心站(伦敦)资深记者。1982年毕业于河北大学外文系英语专业,1989年获得英国莱斯特大学大众传播学硕士学位。主要著作有《英国风物记》(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)、《印度风物记》(香港三联书店)等。
作者:张讴
编辑:何岸
责编:眼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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